三乘都要修自性空的空才能成就阿羅漢果(二)
聲聞獨覺也懂自性空,若聲聞獨覺未懂自性空,月稱菩薩說:「以遠離諸法無自性故,亦如世間離欲者,彼等也會被初發心菩薩以自慧力壓伏。」「彼等亦應不能永斷三界一切隨眠,如諸外道。」「又緣色等自性成顛倒故,亦應不達補特伽羅無我,以於施設我因之諸蘊有可得故。」以論式表達分別是:
一、證得第一勝義菩提的菩薩為有法,應以慧力勝過聲聞、獨覺阿羅漢,以初地菩薩現證自性空,而聲聞、獨覺阿羅漢未能現證之故,如外道。
二、聲聞、獨覺阿羅漢為有法,應未斷除三界一切煩惱,以無現證自性空,從而串習之故,如外道。
第一個論式直接就能理解。自續派以下都認為要修到聲聞、獨覺阿羅漢果不需要了解自性空的空,應成派認為一定要了解自性空,所以二者就有了爭論。對自續派以下,月稱菩薩就會說:難道初地菩薩就能勝過聲聞阿羅漢?因為聲聞阿羅漢不懂自性空,而初地菩薩懂啊!所以應該要由慧力勝過他。對此,對方就會有疑惑,這跟爭論有什麼關係?月稱菩薩會說,有關係,如果聲聞阿羅漢不懂自性空,初地菩薩懂就能由慧力勝過他。因為初地菩薩不能用慧力勝過他,一定要等到第七地,唯一的原因就是聲聞阿羅漢也懂自性空。月稱菩薩就是用《十地經》為證明,推論聲聞、獨覺也懂自性空。也就是,三乘都必須要懂自性空。若非如此,修有部宗、經部宗、唯識宗、自續派主張的空性,也跨不過資糧道中品以上。
要了解第二、三個理路則要先知道四宗。佛教講緣起性空,除了佛教外,其他宗教都不談緣起性空,所以講緣起性空就是佛教的特色。可是什麼是空性,就有很多說法,依對無我見解的不同,就分出四宗—有部宗、經部宗、唯識宗、中觀。說空性時,會說到人無我的空與法無我的空,只談人無我的宗派就稱為小乘,不僅承認人無我,還承認法無我的宗派稱為大乘。小乘承認人無我,人無我又分粗、細二種,粗的是常一自在我空,細的是獨立自主我空。法無我方面,唯識宗只說一個,即異體空(外境空);中觀的自續派會說二種法無我,即異體空與諦實空;應成派也會說二種法無我。(所以,對應成派來說,人無我有二個內容,法無我也有粗細二個內容。粗的四聖諦不歸類為四聖諦;粗的法無我不是法無我。)為什麼要討論這些?因為這是對基法(基礎)認識的差異,因為基礎不一樣,依著基礎演變出的道也就不一樣,道不一樣,果也就不同。如同煉鋼,有的鋼材是鋁、有的鋼材是鐵、有的鋼材是不銹鋼,鋼材不同,加工不一樣,成品也就不一樣。
每一宗派對無我都有不同的解釋,但是在自續派以下,對四聖諦內容的解釋是一樣的。像有部宗會說解脫要用四諦,四諦十六行相中有無常、苦、空、無我,解釋時,會說修常一自在我空、獨立自主我空就能解脫。經部宗的解釋與有部宗相同。到了唯識宗,唯識宗會說大乘道,所以要修異體空來走大乘道,小乘道方面則與有部宗、經部宗的說法相同。到了自續派,自續派會說修諦實空(實有空)走大乘道,小乘道方面仍同有部宗、經部宗的說法。也就是說,以小乘道(聲聞、獨覺的解脫之道)來講,自續派以下只有一種說法,並無不同。在講大乘道就有所不同,有部宗、經部宗不太講大乘道,即使提到大乘道也會說用人無我的空性來修;唯識宗則會說用異體空修大乘道;自續派會說用諦實空修大乘道。因此,自續派以下的說法,差別是在大乘道,基本的解脫之道(四聖諦之道)則沒有差別。應成派則會說二套四諦十六行相,一個是共自續派以下的四諦十六行相,一是純粹應成派自己承認的四諦十六行相。
真正障礙解脫的、最終的無明我執是什麼?像貪、瞋等,不僅佛教認為它們不好,連外道、沒有宗教信仰者也會認為它們不好,是要加以控制的。可是佛教會說,要控制貪、瞋等,必須要控制我執,因為貪瞋等的種子是我執;只要有了我執,就沒有辦法控制貪、瞋等。講到我執,就牽涉到上面所說的內容。以自續派以下來說,講四聖諦時會提到無明,這個無明是人我執的無明,其實就是在說獨立自主我執。即源頭是獨立自主我執,只要斷了它,下面的也就斷除了,而且永遠不再生。如同除去病根,就相當於將病除去,是大家都公認的內容,但是病根是什麼,自續派以下,在解脫之道方面,一致公認獨立自主我執就是病根,而應成派則說出更細微的層次,認為自相有執才是輪迴的根源。只要自相有執存在,一定無法斷除貪、瞋等。
當應成派說只要自相有執存在就無法斷除貪瞋等,其他宗派非常難以接受。這意味著其他宗派並沒有弄清楚病因。因此,他們即使斷除了獨立自主我執,也沒有辦法斷除輪迴。也就是,他們認為的阿羅漢,其實不是阿羅漢,如同斷了貪的外道沒有斷煩惱一樣。外道所謂的煩惱是指以貪為主的一群煩惱,所以斷了對五欲的貪,也會斷除對這些的瞋,因此斷了貪就可以說斷了煩惱。但是佛教並不這麼認為,佛教認為煩惱的根源不是貪,是我執,所以要斷根源一定要斷我執。自續派以下會將我執解釋為獨立自主我執。到了應成派就說獨立自主我執並不是根源,根源是自相有執,所以說即使斷除了獨立自主我執,也沒有辦法斷除輪迴。這就說出另他宗驚駭的話:修獨立自主無我的道也不是正道,斷獨立自主我執也不算斷煩惱。斷了煩惱才稱為阿羅漢,斷獨立自主我執不算斷煩惱,斷獨立自主我執者也就不是阿羅漢。
對於四諦十六行相,通常講無常是剎那生滅,苦是業與煩惱所生的行苦,空與無我是常一自在我空與補特伽羅無我,這些應成派都承認,但是認為這是粗的四諦,應成派有一種更細微的四諦十六行相的說法。細的四諦十六行相正確說來是十五行相,因為無常與粗四諦的無常相同,並沒有變。而苦相就改變了,粗的四諦說的是從獨立自主我執所產生的才稱為苦,其他的並不是苦,細的四諦則要包含進去。如同有很多葉子的樹,如果認為某一節以下是根,即從那以上長出來的就稱為枝葉,那以下的也就不稱為枝;若最底下才算是根,那麼任何地方長出的,都算是從根長出的枝葉。既然自續派以下認為獨立自主我執才是根源,那麼從它而有的貪瞋及那些貪瞋所產生的五蘊才是行苦,以這個行苦為基礎所產生的苦苦、壞苦才是苦苦、壞苦,之前所產生的都是正常的、沒有弊端的。可是苦的根源不是獨立自主我執,是自相有執,這種根源是較深細的,從它而有的貪瞋都會是貪瞋,這些貪瞋帶來的五蘊都會是行苦。因此,後者所說的行苦範圍較前者為大,較為深細。同理,空、無我相也較為細微。如前所說,最終的無明是自相有執,所以空、無我的解釋是執著補特伽羅為自相有的執著,與執著法為自相有的執著。這就是所謂細的苦諦四相。集諦也是一樣,集諦有因、集、生、緣四相。通常說獨立自主我執是因,但是這裡說的是自相有執為因。以煩惱而言,自續派以下是以獨立自主我執作為煩惱的根本,但是這邊就不一樣了。所以集諦方面也較微細。道諦也是一樣,他宗說好好修獨立自主我空,搭配這個的道就是隨順的道諦,這邊則是要修自相空,即所謂的道諦就是修自相無的道。滅諦亦同。因此,整個解脫之道都改變了。如同病不一樣,醫療它的方法不一樣,最後的結果也就不一樣。
總之,有粗的四諦十六行相與細的四諦十六行相,其最終差別在獨立自主我執與自相有執。(問:粗的四聖諦是四聖諦嗎?答:不是,粗的四聖諦其道諦不是真正的道諦,滅諦也不會是真正的滅諦。可以用「粗的四聖諦」這樣的名相,但是它並不是四聖諦。)
從這邊又會衍生出另一個觀念。應成派所說細的四諦十六行相中,空相是人無我,無我相是法無我,人無我是指補特伽羅自相空,法無我是指諸法自相空。補特伽羅自相空與諸法自相空,二者所緣不同,所入則沒有差別。在粗的四諦十六行相中,空相是常一自在我空,無我相是獨立自主我空,常一自在我空與獨立自主我空,所入有差別,所緣則沒有差別[1]。常一自在與獨立自主的內容差別很大,所以有人懂常一自在我空,卻不懂獨立自主我空。即使懂了常一自在的我空、獨立自主我空,異體空、諦實空、自相空又是另外的內容,似乎是扯不上關係。因此,了解常一自在我空、獨立自主我空,對了解自相空雖然有一點點幫助,但是二者差距仍大。像有部宗、經部宗、唯識宗、中觀自續宗義者,努力了一輩子,還是會否認自相空。然而說到補特伽羅自相空、桌子自相空就不同了,二者就只是所緣不同,很容易轉換標的而理解,如同了解桌子是剎那生滅,再去了解椅子是剎那生滅就太容易了,二者雖有差別,但只是標的轉換一下,稍加思惟就能理解。自續派以下認為,走小乘道的話,不需要懂法無我。唯識宗會說異體空是法無我,一個要修解脫道(聲聞道、獨覺道)者,只要修四聖諦就好,根本不需要去觸碰異體空,因為彼此差距太大;自續派則認為走小乘道者,只要修四聖諦就好,根本不需要去觸碰諦實空。可是對應成派來說,修四聖諦就是修細的四聖諦,粗的四聖諦不是四聖諦,細的四聖諦所談的空就已經是補特伽羅自相空。補特伽羅自相空與法自相空,只是對象的差別,要空的內容並沒有差異,所以只要懂人無我,再稍加思惟,就可以懂法無我。不可能有一個懂人無我而否認法無我的人,也不會有懂法無我,而認為人是自相有的情況,因為彼此太接近了,如同會算一個蘋果加一個蘋果是二個蘋果的人,對一支筆加一枝筆,稍加思惟就會算出是二支筆,不會有其他的答案。所以在應成派來說,懂了人無我的空,就不會有對法的現行分別執著,而在自續派以下來說,懂了人無我之後,仍有法執,而且是現行的分別法執。
前面所說第三個論式-「聲聞、獨覺阿羅漢為有法,應不懂人無我,以對蘊等法還有(現行)執著故,以執蘊為實有故」,這個理路,如果是自續派以下,回答會是不遍,因為他們的觀念裡,法執是法執、人我執是人我執,有法執不代表不懂人無我,所以回答是不遍。但是在應成派來說,回答是遍。在應成派的系統中,人無我與法無我很接近,二者只是對象不一樣,不會有只懂人無我,還有法執的情況,最多也只有伺察或正常的疑,如「我已經懂了人無我,還沒有懂法無我,應該是吧」、「應該是無我」,除此之外,不會有絕對是實有的想法。
[1] 自續派以下,常一自在我執、獨立自主我執是他們的人我執,法我執是異體執或實有執,所以他們是所入上有差別,所緣上沒有差別。舉例來說,如我執桌子為獨立自主的我,就是獨立自主我執;我執桌子為實有的話,就是法我執。認為桌子是實有空的這種智慧即是法無我的智慧;認為桌子是獨立自主無我的智慧則是人無我的智慧。都是在緣桌子,而所入境則有差別。有部宗、經部宗不談法無我,人無我方面則分粗、細二種,即常一自在我空、獨立自主我空,差別也是在所入境上。唯識宗、自續派會談法無我,其人無我與法無我的差別也是在所入境上,不是在所緣境上。應成派倒過來,人我執和法我執、人無我和法無我的差別都是在所緣境上,而不在所入境上。
又,「執桌子為獨立自主的我是獨立自主的我執」,說的是執桌子為獨立自主的我的受用品。獨立自主我執一定是人我執。在小乘來說,不談法無我,只談人無我,即使是大乘,當講獨立自主我空時,也是在講人無我。所以講「執桌子為人我執」—執桌子是獨立自主的我,要理解為執桌子是獨立自主我的受用品。